宇通重工：地方财政支持下的“另类繁荣” \r\n 高岩 刘烨 \r\n 一如2009年宇通客车(600066.SH)独揽170辆郑州市BRT快速公交项目遭遇“地方保护”质疑，作为“中部崛起”标杆企业的宇通集团另一下属核心企业——郑州宇通重工有限公司(下称“宇通重工”)近日也被质疑声包围。 \r\n 通过巨额财政合同支持，2007年才进入环卫机械产业的宇通重工，短短三年间就取得了令业界羡慕的地位——宇通重工高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宇通重工的垃圾卫生填埋场作业设备、垃圾压缩设备已经成为国内第一品牌。” \r\n 宇通重工的发展被当地媒体称为“宇通速度”，但是这种快速发展却被客户和消费者认为是“非正常的”。 \r\n 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这一业绩几乎可以归功于政府推行的“城市垃圾填埋场”和“建制镇垃圾中转站”、“建制乡生活垃圾集运”三个项目。 \r\n 公开资料显示：宇通重工2008年获得河南省三厅委发文支持的垃圾填埋场订单，合同金额高达1.67亿元;2009年又获得了河南省874个建制镇5.07亿元的生活垃圾集运项目。 \r\n 上述巨额订单成就了宇通重工在河南省，甚至国内环卫机械产业的市场地位。2010年年初，宇通重工在给郑州市政府的一份报告中表示，环卫机械产业在未来三年内实现销售收入20亿元。 \r\n 政府的政策扶持能助长企业发展，但亦有质疑认为，以行政文件指定地方政府购买某家企业产品，不仅产品质量方面会存在不足，而且或将导致相当数量的设备闲置，造成财政资金浪费。 \r\n 自10月下旬开始，针对上述问题，《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前往河南进行实地调查。 \r\n 三厅委发文采购 \r\n 时间追溯至2008年6月10日，《河南省住建厅、财政厅、发改委关于集中采购生活垃圾填埋场作业设备的通知》(豫建[2008]102号文)称：“省政府决定补助部分资金(总价款的40%)，鼓励各市、县(市)成套购买宇通重工和一拖集团的垃圾处理场作业设备。剩下的60%直接从采购方的市、区县财政转移支付扣除。” \r\n 本次购买的宇通重工设备的价格分别为：垃圾压实机80万元，装载机31万元，轮式推土机42.6万元，真空吸污车20.2万元，洒水消毒车17.6万元，自卸卡车16.6万元，合计208万元。 \r\n 据了解，以垃圾压实机为例，河南省内另外一家制作同类产品企业的报价为每辆49.7万元，超过5辆以上的折后价为45.7万元。 \r\n “我们不仅有价位优势，还有许多项专利技术，但是政府没有公开招标，我们再有价格优势也难以入围。”一家当地同类企业销售总监向记者抱怨。 \r\n 为了加快进程，河南省住建厅2008年7月16日再发豫建[2008]38号文(下称“38号文”)要求：“截至7月15日，还未与宇通重工或一拖集团签订采购合同的中牟、栾川、宜阳、安阳县、信阳市等23个市、县要尽快确定供货单位并签合同，同时交付设备定金，确保7月30日前设备到位。届时对设备配置不到位的市、县，省厅将进行通报批评，并取消其资金补助安排。” \r\n “市里财政困难，确实拿不出自己垫资的那部分钱才没有购买。”河南省周口市环卫处工作人员这样向本报记者解释被点名的原因。 \r\n 而被点名通报后，信阳等县市才陆续购进了这批设备。但是，此后就有县市发现宇通重工产品设计存在缺陷，缺乏防渗设计，在宇通重工改进之前暂缓支付价款。 \r\n 但是，河南省财政厅协调预算处和国库处很快下发了《河南省财政厅关于抓紧支付集中采购生活垃圾填埋场作业设备款的通知》，要求各市县按期支付设备款，凡不按合同支付设备款的，一经核实，由省财政如数扣缴转支，并通报批评。 \r\n 为此，宇通重工专门以红头文件的形式给省财政厅写了一封信：“2008年，在38号文下发、在省政府的支持下，宇通重工市场份额已经达到85%以上，河南省财政厅鲁玉副厅长、经济建设处岳胜利处长及相关领导知我公司实际困难后，本着支持本省企业发展的原则，协调预算处和国库处下发《通知》要求各县市支付剩余设备款……对省财政厅给予我公司发展过程中的支持和帮助表示衷心感谢!” \r\n 假如说2008年尚有一拖集团可以分享采购成果，那么在2009年的乡镇垃圾中转站的建设与设备供应项目中，宇通重工便成为最大赢家。 \r\n 2009年，河南省住建厅分别于当年5月18日、6月26日连发了豫建村镇[2009]8号文和19号文：河南省政府决定，为全省874个建制镇各配建一套生活垃圾收集、压缩、中转和运输系统：一辆生活垃圾收集、压缩设备，一辆垃圾运输车，两辆四轮电动垃圾收集车，造价58万元。 \r\n 上述8号文明确规定：“建制镇人民政府与宇通重工公司签订售后服务、质量三包等协议。” \r\n 宇通重工2010年给郑州市政府的一份报告中称，该合同金额达到5.07亿元，由财政直接支付给宇通重工。 \r\n 在这份报告中宇通重工还建议：“本着支持本地企业发展的目的，各区只有采购本市企业产品才能享受政府的补贴;由郑州市政管理执法局牵头通知各区市政管理主管部门。” \r\n 此后不久，宇通重工的这一建议获得了批准。 \r\n 为何是宇通重工? \r\n 宇通重工的前身是郑工机械集团，2003被民营企业宇通集团兼并重组，成为其控股子公司(宇通集团持股95.87%，安驰担保4.13%，其中安驰担保的股东为宇通集团95%与宇通客车5%)。 \r\n 这意味着宇通集团涉足客车制造主业外的一个新领域：工程机械行业。此后，宇通重工兼并重组了多家企业，逐渐形成铲土机械、道路机械、桩工和专用车等业务板块。 \r\n 在2007年介入环卫机械产业之后，宇通重工似乎又找到一条快速延伸的“黄金路”。 \r\n 公开资料显示，在2010年9月26日的河南省建制乡生活垃圾集运项目招标中，宇通重工以第一中标候选人再次中选“河南省建制乡生活垃圾集运项目”四个标段、共计1020辆垃圾压缩车、合计2.86亿元的项目。 \r\n 除宇通重工外，参与投标的企业还有洛阳中集凌宇汽车公司、洛阳一拖集团、福建龙马、长沙中联、中汽商用。 \r\n 介入环卫机械产业仅三年的宇通重工，为何能获得如此巨额订单和政府支持? \r\n 本报记者分别联系了上述参与投标企业工作人员，其均告诉记者，宇通重工在4个标段都是有效出价范围内最高的出价人，这种几率几乎是不可能的。 \r\n 曾一同入围2008年垃圾填埋项目的一拖集团在2009年的招标中出局，该公司一名内部人士表示：“不是我们质量比它差，而是他们(宇通)政府公关能力强。” \r\n 但记者在河南实地调查发现，部分村民反映宇通重工的机器并不好使用，一些小毛病不断产生，“你看这油漏的都流到地下了。”洛阳市洛龙区关林镇一名环卫工程的师傅指着一辆设备对记者说。 \r\n 事实上，早在2008年的垃圾填埋项目中，有客户对宇通重工设备的质量提出疑虑。 \r\n “当时三个厅委要求购买的时候，大家都心存疑虑，宇通重工以前没有生产过环卫机械，从使用结果来看，部分设备也存在问题。”信阳市环卫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轮式推土机用了半年时间就弯了，压实机气缸用了3个月就炸了。” \r\n 他说，在保修期内的设备出了问题，叫宇通重工的工程师来维修，仍要收取材料费，过了保修期光换一个轮胎的费用就是8000元。 \r\n 事实上，河南省住建厅也意识到了在推进垃圾环卫工程中存在的问题。 \r\n 在2009年7月28日的一次公开讲话中，该厅副厅长石迎军在一次工作会议上就提到，(宇通重工)设计存在缺陷。垃圾压缩箱基坑四壁内外和底面无防渗设计;污水收集池四壁内外防渗设计不完整;污水储存池地面和四壁外壁无防渗设计。 \r\n 他表示，宇通重工要进一步完善质量内部控制制度，确保严格按施工图纸施工，发现偷工减料和不按施工图纸施工的，必须重新返工，内在质量由宇通重工终身负责。 \r\n 设备故障问题似乎不影响宇通重工的投标工作。“即将招标的2011年3亿元其余建制乡项目，不用开标现在就能断言是宇通重工中标，因为建制乡项目评分标准几乎就是为宇通重工量身定做的。”另一名参与投标企业的工作人员表示。 \r\n 该项目招标文件中规定：“投标产品有2010年以来完成的在河南境内的后装压缩式垃圾运输车的经营业绩，且提供证明文件的每辆车得0.1分，本项最高得10分。”仅此一项，宇通重工就比其他竞争对手高了7.9分。 \r\n 郑州市爱卫办网站显示，2009年，爱卫办曾通过单一来源方式向宇通重工订购“79辆宇通重工后装式垃圾压缩车”。2010年4月30日，宇通重工交付使用。 \r\n “先通过单一来源订购宇通重工产品，又在此后的巨额招标中据此加分，这显然不是市场行为，而且也没有经过有效的政府采购程序。即使要扶持省内企业，也应该让省内的厂家公平竞争。”前述同业如是称。 \r\n 为何选择2007年才介入环卫机械产业的宇通重工，本报记者问询时，河南省住建厅、财政厅、发改委均保持了缄默。 \r\n 分析政府文件或许会有所发现：“豫建[2008]102号文：根据专家意见，经与宇通重工和一拖集团洽谈，确定六类作业设备型号和价格，现推荐给各市、县(市)供采购时选择。 \r\n “郑政[2010]4号文：市属范围内新增或更新环卫车辆设备，要优先选用本地产品，市财政将给予补贴。” \r\n 中国政法大学一名研究《政府招标法》、《政府采购法》的教授告诉记者，宇通重工这个案例不能视为政府定向招标。 \r\n 在他看来，定向招标是一种非竞争性招标,有很严格的适用条件。一是适用于专业性、保密性要求高的项目;二是适用于某个国家双边贷款项目且规定只能向贷款方采购的项目。 \r\n “像城市环卫这种项目，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情况，应该公开招投标。从2006年开始，我国各个省份的城市环卫项目几乎都是公开招标的。”他说。 \r\n 据新华社报道，2009年7月，为进一步加强监管招投标行为，严禁地方和部门进行行业垄断和地区封锁，河南省政府下发了《关于进一步规范招标投标活动的意见》。第一财经日报 \r\n 谁获其益? \r\n 11月22日，随着一辆价值40余万元的垃圾集运车下拨洛阳市孟津县常袋乡，标志着孟津县十个乡镇镇区垃圾收集运输设施配置全部完成。 \r\n 按照河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的规划，2010年年底前，该省1889个乡镇全部配备生活垃圾中转和运输设备。 \r\n 这个被统称为“河南省建制乡生活垃圾集运”项目的价值是“改善村镇环境卫生、优化村镇人居环境”。价值能否实现有待观察，宇通重工却因此大获其益。 \r\n “截至2008年12月底，宇通卫生填埋场一揽子设备销量达到91套，占据了河南省85%的市场份额。其中，一揽子设备中的拳头产品——垃圾压实机的销量已经突破100辆，超过了国内其他生产厂家垃圾压实机销量的总和，雄踞国内垃圾压实机第一品牌的位置。”这是在中南六省2008环卫工作年会上宇通集团副总裁、宇通重工总经理吴项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的。 \r\n 本报记者从河南省工商局调取的宇通重工相关材料显示：“2007年宇通重工的营业收入约为5.76亿元，净利润约1530.6万元。” \r\n 上述数据在宇通重工得到财政订单后激增，2008年宇通重工的营业收入为13.26亿元，净利润约3074.14万元，其中垃圾填埋场一个大单就贡献了1.67亿元销售额。 \r\n 2009年宇通重工的营业收入约为17.12亿元，净利润约8210.15万元，其中874个建制镇项目又贡献了5.07亿元销售额。 \r\n 亮丽的财务报表让宇通重工开始酝酿上市蓝图。 \r\n 郑州市中原区人民政府网站部门动态显示：“2010年6月上旬，郑州市中原区工信局对初步符合上市条件的宇通重工向市相关部门进行推荐申报。” \r\n 闲置设备知多少? \r\n 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这些花费财政资金购置的设备没有完全发挥其应有作用。据河南省许多县市居民反映，这些设备存在相当数量的闲置。 \r\n 河南省周口市84个建制镇垃圾中转站工程已于2009年11月25日全部完工，然而工程完工后却没有运行。 \r\n 当地住房和城乡建设局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主要是一些配套政策、措施未到位，一个中转站的运行费用一年下来要12万~15万元，区县，尤其是乡镇难以支付这笔开支,另外，‘村收集、乡运输、县处理’的运转模式也造成浪费与闲置。” \r\n 11月17日，本报记者在河南省灵宝市函古关景区旁边的垃圾中转站看到，崭新的蓝色房子空荡荡的，宇通重工的环卫设备并未投入使用。而在城关医院对面的城区垃圾中转站里，使用的仍然是老式绿皮垃圾处理设备。 \r\n 关于设备闲置的问题，灵宝市城市管理局副局长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称不清楚：“这些垃圾处理设备都是乡镇(2009年建制镇项目)配的，我们不管这一块。” \r\n 在垃圾中转站运营的典型镇——项城市南顿镇，通往冯楼村的柏油路上，一座标有“河南省乡镇环卫工程”的绿色简易平板房位于一个贴有“此房出租”的院落内。 \r\n 附近居民告诉记者：“从来没看到有人往外运垃圾。”现场工作人员的解释是，操作间的电动设备坏了，被卸走维修了。而配套的垃圾运输车则停放在另外一个大院内，俨然还是一部新车，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r\n 记者在“项城市(县级市)生活垃圾综合填埋场”了解到，填埋场去年下半年才建成启用，工作人员每天24小时轮流值班，对往来的车辆逐一登记，“到目前为止，没有一辆(垃圾)车是从乡镇来的，都是市区的垃圾。” \r\n 在新乡县古固寨镇建材市场南侧，记者看到有一条长约300米的垃圾路，而崭新的宇通的垃圾运输车则在镇政府的院子内已经停放了大半年了，却没有投入使用。距离镇政府600米远的富康小区门口就有一个建好的垃圾中转站，里面空空荡荡的。“早就建好了，从来没有使用过。”附近的居民这样告诉记者。 \r\n 本报记者掌握的一份材料显示，截至2010年6月30日，信阳市共有67个建制镇垃圾中转站，未运行的有15个，闲置率22.34%。 \r\n 闲置的一个原因是运转经费欠缺。信阳市平桥区明港镇环卫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年至少需要12万元，靠收取垃圾费来维持运转是不够的，缺口很大。 \r\n 但作为河南省经济较为发达的明港镇，“乡镇环卫工程”还是给他们带来了生活上的便利。上述工作人员说：“我们这里是典型，去年8月份建成，9月份就投入使用，省市检查都来看我们这里。”第一财经日报 \r\n 警惕“新父爱主义” \r\n 高岩 刘烨 \r\n 对于政府机构发文要求采购宇通重工产品一事及设备闲置等问题，《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分别致电和传真河南省住建厅、发改委、财政厅、宇通重工要求采访，均被婉拒。 \r\n 11月26日，河南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工作人士表示，采访涉及环卫产业和多家政府机构，新闻处无法直接给予答复，已经将采访提纲上报领导，新闻处将尽力协调各部门给予答复，但是截至发稿，上述机构仍未予回应。 \r\n 本报记者辗转联系到了一名宇通重工高级技术人员，他从2007年4月起全程参与了垃圾压实机项目。他介绍说，对于涉足环卫机械产业，宇通重工在2007年2月成立了调研组。 \r\n 当时的调研结论认为，国家政府各方面支持发展环保事业，提倡环保观念，甚至作为地方政府某些政绩方面的要求，行业前景十分广阔，市场需求的高峰即将来临。 \r\n “宇通重工对于环卫业务的规划还是很具前瞻性的，但就是想抢占市场，也不能通过红头文件指定购买的方式。”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管制经济学专家周子衡对本报表示。 \r\n 他说，目前政府以节能、环保等名目给地方企业财政、政策补贴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与过去地方国企的“父爱主义”类似，假如在政府资金充裕的情况下给予少量资金补贴无可厚非，但是在目前这种拆迁、医疗、教育领域资金尚且没有盈余的情况下，将巨额资金安排购买指定企业的产品的行为，显然容易激发企业间，甚至社会矛盾。 \r\n 在他看来，宇通重工这个案例中，只是政府牵头，给予一定补贴，大量使用的是县市、乡镇的财政资金。本来县市有选择厂家、产品的权利，但由于行政干预无法实现，而且用纳税人的钱购置的垃圾处理设备有相当数量闲置，从而使巨额资金的使用也没有效率。 \r\n 周子衡建议，类似宇通重工案例中的这种财政、政策补贴的情况在各地或多或少存在，亟待从中央层面上出台严格规范，不能够将这类补贴单独给某个企业，要设置公平公正的考核标准，而且要与前期项目使用效果相挂钩，出了问题要追责。 \r\n “宇通这个案例给我们描绘出了一个在当地能量巨大的民营企业。”中国政法大学法与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刘纪鹏则认为，它竟然可以违反《政府招标法》，拿到巨额财政补贴，成为指定购买产品，这是典型的“地方诸侯经济”，搞不公平竞争。 |
